但他此时忽然想起来了。李忱看到薛雪游依旧在笑,似乎珍爱、轻谧地在微笑里,持剑的手再向他脖颈上再推一点。男人印象中的薛雪游不习惯做这样的事,至少不会放纵自己杀人。刻下雪游却将剑按到他身上,凝看着那道不浅的血痕,张唇轻轻:

    “你知道我最怕什么么?”

    李忱也抬眼凝视雪游静邃的眼,两颗明亮的眼瞳被月光一浸,和少年噙在唇边的笑同样泛出蜜般冰凉的光。雪游手掌轻柔,不过捧到李忱颈上的时候,是在以要真的把李忱扼死的力度缓缓收紧:

    “这世上要是没有你这样的人就好了。我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,大家心里都没有那些疯狂的事,永远不用盘算着怎么杀死其他人。但现在我也想杀了你,怎么办?”

    雪游将手掌攥紧,他触到一手温热的血,像是自己也被划伤了。李忱反而战栗起来,似乎喜悦一般在唇边攒出团簇的笑,男人缓缓勒紧两边吊缚着他的铁索,阴鸷的双眼一眨不眨地幽然凝视着扼着他脖颈的人。

    真好,这个世界…连薛雪游也是快被他逼疯了的。早该如此。雪游拍拍他的脸,不再笑了,只有脸色很冰冷:

    “你只爱自己。说要做最疯狂的事,但永远给自己留一条退路,最后我活得像所有人的施舍怜悯一样,从一个人身边被欺瞒辗转到另一个身边,如果所有人都借我的口要告诉你…即便事情已经这样了,不要恨,你会怎么想?李忱会不屑一顾吧。你会觉得虚伪,愚钝,然后看不起所有人的人,包括我。”

    对,这样才好看。看纯洁之人跌入混沌泥泞,无可自拔地变得和罪人一样癫狂。颈子分明被链刃和鲜血磨得痛麻生痒,猩红黏腻地搏生一股铁锈的味道,李忱却勾唇看着雪游——这样才好看。所有人都希望薛雪游什么都不知道,有人是出于爱怜地保护着,有人只是希望掌控一只温驯美丽、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羔羊,以汲求渴望的温暖。不过他记得绣楼前薛雪游衣衫上的血,沾满猩红的剑,记得冲天拔起的火,也记得薛雪游曾经惭愧于那份罪业的憔悴,觉得可怜、却又愚蠢地虚伪。而现在雪游扼着他,温柔地将似兰促呵的轻气吹到他的耳侧:

    “你现在…真的像一条狗一样。要给自己留退路,所以让人看不起。你是一个…可怜的懦夫!”

    李忱不再笑了,他看着雪游的眼睛。月光不再柔暖,冰凉可怖地篡到冷滑雪白的地面。少年眼里什么都没有,空荡荡的。如果不是锁链绑缚,李忱眼中的杀意和兴味足够让他暴起杀人。雪游居高临下一般俯睨他:

    “滚回去。如果你学不了怎么做一条不咬人的狗,那就去死。”

    被绑缚在铁链重的男人身材健硕劲贲,线条紧实地在衣衫之下堆覆伤疤。他被锁紧了,但却让人始终觉得这是一匹随时会挣脱的疯狼,在咆哮里把阻拦他的东西撕碎。而站在他面前的人则纤细洁润,是一只温驯的羔羊——对李忱来说或许曾经如此。现在他仅将咬在齿间的锁器咬实了,铜簧一般苍凉可怖地铿响。男人低低地笑,笑声也被血的铁锈气划碎,从来没有勃升、滚卷在喉咙里要冲出般的兴味,他一眨不眨地紧盯着眼前的人,眸锋凶蛮,虎视狼顾:

    “——好啊。”

    李忱舔了舔唇,像能舔舐到脖颈上流下,从雪游洁白软润的掌心淌落的血,以能解渴。他听到门外有一声叩响的询声,雪游在这里太久了,是裴远青在问他。

    雪游不多看他一眼,转身从门后离去。身后被束缚住的人由月光一映,像笼罩着少年离开时身后纤细拖影的巨大阴翳,在阴谋中把猎物嚼碎。雪游心知肚明困不住他,但要从李忱嘴里得到什么承诺、问到他关心的事,就更不可能,只是落入另一个圈套。

    而他已经不想再这样了,从他所有不堪提及的事被李忱剥落在在乎的人眼前,坦白地晒曝,雪游就再不能克制纵生的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