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上洗澡,邵西臣才照了镜子,头发只剩薄薄一层,像麦芒,手摸上去又像被针刺到。他很满意,看着自己干净洁白的脸,两颗乌溜溜的黑眼珠里盛着一汪水,他又哭又笑。

    往后的日子照常,邵西臣整日待在病房里守着陆元卿,陆元卿的意识越来越模糊,人瘦到像片薄纸。

    有天凌晨,他突然挺坐起来,身体僵硬,紧紧捏住了邵西臣的手。邵西臣按呼救铃,大喊医生护士。

    陆元卿两只脚胡乱蹬,崩得笔直,邵西臣知道要不好了,一颗心在胸膛里乱跳。

    “爸——”邵西臣感觉自己的身体被陆元卿抱住了,脑袋偎在他胸口,像是吮吸母乳的姿势。

    “小野。”陆元卿意识不清,声音断续却激烈,碎成尖利的渣滓,在邵西臣耳膜上来回滚,“刀片,刀片,去图们。”

    “爸爸。”

    医生护士冲进来,邵西臣却没放开陆元卿,他感觉到这片怀抱逐渐冷却,热血在缓缓往外淌,马上就要流净了。

    陆元卿一直强撑到早上九点半,他最后问了邵西臣一句,“小西,你不走吧?”

    邵西臣流出眼泪,答应道,“我不走,我一直都在。”

    外面的天空灰暗,邵西臣抬头,看到窗玻璃上一片水迹。蛟江的冬天总是潮湿多雨,今天就又下雨了。

    魏瑜进来,他捏住了邵西臣的肩膀。默了半晌,魏瑜才说,“岳叔没了,法院刚刚通知我们去领尸体。”

    邵西臣觉得怀里轻了,陆元卿整副身体柔软下来,像是羽毛。他哑着声音,跟魏瑜说,“爸跟岳叔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放手。”魏瑜按住邵西臣的手臂,生生拽开他。

    邵西臣此刻突然有种强烈的空虚,并不是由于惊惶无措,或者是悲伤。魏瑜站在他身后,医生护士在交谈,这个病房里到处都是人的呼吸跟声音,可他觉得空荡荡,四周都成为废墟。

    邵西臣渴望着想要看见一座伟岸的山,一棵强壮的树,想要避风的房子,可是什么都没有。他才意识到,原来这就是人在爱里被养成的依赖。他已经离不开陆星野了,他现在很想握一下陆星野的手。